上海视野话潮筝
一一评《郭鹰与<寒鸦戏水>》
《郭鹰与<寒鸦戏水>》(以下称邓文)是邓姝女士为推介郭鹰先生与潮州名曲《寒鸦戏水》而作，内容广泛，涉及了潮州筝乐的历史；潮州筝与方言的关系；潮州筝从小型合奏乐器到独奏乐器的蜕变；民间口传心授到学院据谱习奏的体系化、标准化的潮筝传承;潮州筝演奏指法安排等。读《郭鹰与<寒鸦戏水>》，潮州音乐概念模糊，传承脉络不清不楚，筝史认知肤浅，说理不深不透。兹不揣浅陋，列举数例于下：
①潮筝筝乐传承的拉郎配
邓文提到："20世纪中叶，郭鹰以上海乐团、上海音乐学院为重要传播窗口与教学基地，培养出了一大批筝家前辈，如孙文妍、项斯华、范上娥、王昌元、张燕、杨秀明等。"杨秀明名列其中，这是潮筝筝乐传承的拉郎配。
杨秀明先生是潮州筝第四代传人，学艺并非院校传授。他中学时拜徐涤生先生学习琵琶、古筝。青年时期因错案锒铛入狱，错失少年得志的机会。1981年在曹正教授的大力推荐下，应邀到中国音乐学院执教。田青先生因杨秀明先生精音律，擅丹青，没有读过音乐学院、美术学院，其艺术造诣，均来自民间传承和自学为主，游学为辅的传统修习方式，给他定位为“最后一个传统文人”。杨秀明先生既没有在上海音乐学院学习，也没有在上海乐团工作的经历，与郭鹰先生师承关系从何谈起？
②关于"南方方言"
邓文言："可以说，南方方言语调的细腻多变对潮州音乐风格形成及渗透作用……"南方方言"代指什么？潮州、客家、广府？与广东为邻的福建、广西？或离两广更远的上海，江浙？单就岭南三筝派之潮州、客家、广府而言，受地域方言的影响，就形成了不同风韵的岭南三筝派，难道潮州音乐风格的形成会受到来身江浙方言的渗透和影响吗？答案是否定的！ 可以说，潮州方言八个声调 ，是潮韵形成的土壤，而八个声调的应用，则是潮筝一音多韵的基础。以笼统的"南方方言"代替对潮州方言对潮州筝乐形成的深入研究，说得客气一点是用辞不太严谨，说得直白一点，是作者对南方各地方方言特点缺乏深入的了解和认知！地域方言与音乐风格形成的研究是一名传统音乐理论研究者的必修课。
③关于潮州细乐
首先，我们要弄清楚郭老与杨秀明先生合乐照片的由来。这是拍摄于《1986年第一次扬州筝会》的历史画面。其时，郭老邀杨秀明先生合奏了二首潮州筝曲《秋思》和《福德词》。前者是郭鹰先生根据外江曲《过江龙》改编的，后者是潮州活五调小曲。
何谓潮州细乐，郑诗敏先生在《丰富多彩的潮州音乐》中指出：“细乐，是以琵琶、筝、小三弦为主的小型合奏，有时也加入洞箫、椰胡或竹弦等乐器。风格细腻柔润。潮州筝琵琶、筝、三弦的合奏，常产生五声性的和声效果，更显得和谐”。由此可见，细乐是以小型合奏为演奏形式，“和”是其品格和精髓。从黄祎琦先生拍摄的《1986年第一次扬州筝会》视频来看，古筝是主奏，琵琶是伴奏，没有细乐的乐种特征和风韵，演奏曲目也非细乐曲目。
④潮州筝从合奏乐器到独奏乐器的蜕变
邓文中提到:"潮州筝随着以郭鹰为首的演奏与教学实践，率先开启了潮州民间艺人向专业化院团筝家的身份转型与过渡，促成了潮州筝从小型合奏中逐渐脱离成为一件独奏乐器的历史衔接。"这段文字是作者闭门造车，缺乏田野调查的明证！
请看潮州筝乐的演变：历史上，潮州筝是依附于潮州弦诗乐、细乐的乐器，到了清末民初，湧现了以洪、李为鼻祖的二大主流筝派，三十年代已脱胎于弦诗乐和细乐成为独奏乐器。“潮州筝随着以郭鹰为首的演奏与教学实践，率先开启了潮州民间艺人向专业化院团筝家的身份转型与过渡，促成了潮州筝从小型合奏中逐渐脱离成为一件独奏乐器的历史衔接。"这种以上海视野看潮筝，是邓女士对潮州筝史的无知和浅解。
⑤"三点一"与"四点"
文章指出:"曲选中可以看出，郭鹰强调右手勾、托、抹、托的“四点”指序，这种在快板段落中显得尤为重要的奏法，对现当代筝乐的创作有着深远影响。"
"勾、托、抹、托"的指序安排，潮州筝称之为"三点一"，它是潮筝推奏的基本手法，这种手法浙筝叫做“快四点”。“三点一”与"快四点"在指法（序）安排是一致的，但既然讲潮筝，如能以传统的技法和称谓加以介绍，这也让读者更直接更细致地了解潮州筝乐文化。
⑥学院教学与民间传承
邓文指出:"1987年，由范上娥选编了十五首根据郭鹰演奏而整理、订谱的潮州筝曲，  乐曲以简谱形式辅以详尽的古筝演奏指法，推进了潮州筝由民间口传心授向学院据谱习奏的体系化教学转型过渡的进程"。
无庸置疑，潮州筝专业化、标准化的 学院教学受众广，效率高，推动了潮州筝更有效地传播，然而实践证明，传统筝乐"根在民间，花开田野，妙在神韵，学贵熏陶"。潮筝教学如何标准、如何专业，演奏指法记得如何详尽，都不可代替、也代替不了民间的口传心授，风韵传承。民间传承与学院标准化教学各有长短，可以互补，不可偏废！
⑦“双按”不是因快而生
邓文指出："运用左手大指、中指同时按两个音的“双按”，将快板密集的↓si、fa联动表现得淋漓尽致等，这些都成为了传统潮州筝曲演奏的重要标识性特征。"
双按，又称"蜈蚣指"，是潮州筝的重要技法之一，但不是为了"快板密集的↓si、fa联动！双按是潮州头、二板曲的常见技法，手法多变，并不是因快而生！
综上，邓文的问题到底出在那里呢？我用“上海视野话潮筝”以概之。邓女士就读于上海音乐学院，研究郭鹰先生与《寒鸦戏水》熟门熟路，于是以身边轻易得到的“第一手”资料，展开对潮州筝史、流变、传承、方言、指法等的论证和综述。然而这种架轻就熟的写作，使邓女士忽略了对潮州筝乐研究更广阔的天地一一田野调查！从《郭鹰与<寒鸦戏水>》一文中的诸多错谬，一名中国传统音乐理论研究专才写“普及版”筝文折射的问题，这难道不值得关注和深思吗？！